夜静人闲 月出春涧

不过生死,生死不过

我想,生而为人,与你结的这一世亲情缘分,是老天给予我最大的慈悲,而与生俱来的死亡,是我因这慈悲必须承受的代价。经历了你离去,我也问自己,如果有选择,我还愿意重生成人,再与你相伴二十七年吗?回想从小到大的种种,我仍旧愿意,我愿意承受面临失去你的代价,收下这份慈悲,哪怕还是只有二十七年。
我二十七年的人生,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,就是在二零一六年的年三十坐上回家的那辆车,而我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,是我一直等到了三十那天才坐上回家的那辆车。
我不知道你的病是癌症,我不知道这两个月你经历过怎样的病痛折磨,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想我,我知道的是你再也不会回来了,我知道的是我再也不可能听你笑着和我说,潇潇来啦,我知道的这一切都太晚太晚了,我只怪我自己,为什么能那么心安理得得以为你只是胃溃疡做了手术,为什么没有多打几次电话回家去,为什么没有多见你几面多和你说说话,我只恨我自己,恨我活了二十多年,还不知珍惜。
我见你的最后一面,你只能躺在炕上,勉力支撑着看看我,为了看我你用了多大的气力,那时候的你,已经无法进食无法动弹,只有神志尚清,你原本就瘦,癌症把你磨成了形销骨立,额头和颧骨的骨头凸现出来,鼻梁仍是高高的,可是一点肉都没有了,我摸着你的额头,想着你以前的样子,癌症把你蚕食成一把骨头,你的胳膊和手都没有力气了,我握着你的手,心里一直喊你,我想听你叫我,可我知道,你没有力气了,只要你能认出我,我该心满意足了。
初一早上,我给你拜年,你问我外面天冷不冷,这一句话我没听清,你和我说了两遍,我恨我自己没有一遍听清,你为了问问我冷不冷,强撑着力气说了一遍又一遍。我在炕上守着你,拿棉签给你润润嘴唇,你已经没法再吃喝什么了,参水只喝了一小吸管,剩下的时间,你都静静闭着眼睛,我害怕,我不敢看你,我一看你,我就怕泪水滴到你身上,可我又怕我看你看得太少,我要多看看你,看你凹下去的太阳穴,看你突出来的骨头,看你细瘦的胳膊,你的手,骨节大,手心是软的,庄稼人的手,临到我握住了,变成绵软的,像个孩子。
中午吃饭,才在地下吃了一会儿,听你模糊叫我,潇潇,我赶紧上去守着你,喂你一点点酸奶,你就不喝了,我知道,你的肠胃已经受不了这些了,我两手握着你,你半睁着眼睛看我,你一定是看我,一定能认出我来,只要你眼睛还能对着我,我不求其他了。
可晚上七点刚过,你还是走了,我想让你等等,再等一等,我叫你,你却不答我了,泪不能滴到你身上,我得让你好好走,我知道,我知道,生与死,原本就是如此。我和姐姐在屋外的雨里哭,我想再看看你,也许你没有走,也许我哭完这一会儿,你就会答应我了,可我看见舅舅给你换上寿衣,你仍旧没有再叫我一声,我知道,老天给我的这份慈悲,到此为止了。
那天晚上,我刚刚闭上眼睛,就看见你,你穿着一身常穿的中山装,戴着你喜欢的那顶帽子,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得站在我跟前,笑眯眯得看着我,手里拿着一盆糯米饭,是我最喜欢吃的糖拌米饭,可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,我就醒了。我想,你一定是知道你这个外甥中午吃了一点米饭,所以才在晚上拿着那么大一盆给我,你怕我没吃好,我吃得好的,姥爷,我好好的,你别挂心。
送你走的那天,下着雨,你这一辈子,也遭罪了,也受苦了,我心里喊你的时候,也想,你要是觉得太难受就不要遭这份罪,去下一世好好的吧,要是你还能忍忍,就等等我,等等我们吧。你还是走了,病痛也一起消逝了,你不会再受苦,不会再遭罪了,我也永远永远再见不到你了,我再见你,也许是梦中了吧。
人生这一世,不过生死,谁都没有办法,生死不过。
二零一七年初一晚七点过,你过了八十四岁,我过了二十七岁,永驻我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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